往年的中元節(jié)前個把星期,我要是還沒回老家,母親一定打電話來催我,要我最遲趕在初十那天回到家里。因為第二天要迎接老客。我的任務是買好香蠟紙草、灑掃庭院并祭奠老客。這原本是父親干的事,父親去世后,這種工作就輪到我來做。我的第二個任務,是重中之重,就是幫母親掰玉米。母親種玉米是為了養(yǎng)些雞鴨。在家里住的這段時間,玉米正好熟了。我和母親忙碌一陣后,玉米棒子就顆粒歸倉了。母親看到堆成小山般的玉米堆,仿佛看到成群的雞鴨在跳躍,滿臉蕩漾起幸福的笑容。
今年奇怪了,母親沒有催我。我以為母親忘記了。就打電話回去調(diào)侃母親,今年沒種玉米了?不料母親那邊唉聲嘆氣,說玉米地里被幾群野豬輪番糟蹋了,吃得所剩無幾。在母親看來,玉米沒有收成,就喂不出雞鴨,喂不出雞鴨,我們回家就吃不到土雞土鴨,吃不到土雞土鴨,就會虧欠我們。我安慰母親,沒了就沒了,大不了買些來吃。母親說我懂什么。如今的農(nóng)村,不是什么錢都能買得到的。鄰居家的雞鴨有錢買不到,市場買的雞鴨不放心,也不好吃,只有自己喂養(yǎng)的才正宗。我安慰起母親,要不買些玉米、稻谷之類的飼料來喂些雞鴨?母親說不一定買得到。我嘀咕著母親一定犯糊涂了,仍沒晃過神來。有錢怎么買不到東西呢?母親大概是在心痛她那些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收益卻甚微的寶貝玉米吧。
和往年一樣,我還是在初十前回到老家,只是今年不用和母親一起掰玉米了。被野豬吃剩的玉米早被母親掰回了家。母親說等我回來掰的話,玉米恐怕早早成了野豬糞了??粗∠±瓗桌τ衩祝医K于讀懂母親的憤怒。母親時不時冒出幾句詛咒野豬的話,而那些野豬們可能正在深山叢林里酣然入睡呢。
玉米地在屋后的石山嶺上,有好幾畝,雖是旱地,卻很平整,原本是父親用肥沃的水田調(diào)換來準備修建房子的。父親在世時,一直種著水稻,而且是雙季稻,父親去世后,則改種單季稻,再后來改種玉米。這片土地,不僅土層深厚,而且肥沃,天旱干不了。由于地處山坡,大水灌不了,墑情極佳。同期種下去的玉米,我家的要比別人家的早熟四五天。待玉米收摘后,秸稈砍下來放在原地,任其腐爛,這樣即可保持水土,又可增進肥力。這片土地在母親的精耕細作下,結(jié)出來的玉米自然碩大無比,母親甚是歡欣鼓舞,年年樂此不疲地勞作??扇缃?,由于野豬的出沒,沒有好的收成,母親很是傷心。母親說前些年也來過野豬,但不像今年這么猖狂。野豬好似鬼子進村一樣,“燒殺搶掠”,風卷殘云,毫無“豬”性可言。
我聽到母親的抱怨和憤慨,心中卻激蕩出些許高興的漣漪,心想來年母親不會再種玉米了吧。我假裝和母親一樣的憤怒,問母親今后還種不種玉米?母親連忙搖頭,不種了不種了。此情此景,更讓我倍感欣慰。因為從此以后,不要再為母親因為要翻地、除草、施肥和收藏而擔驚受怕了。母親年老體衰,稍有閃失,后果不堪設(shè)想。母親自己不覺得問題的嚴重性。她常說只要能動,就要勞動,可我們卻為她的執(zhí)拗擔驚受怕。這次野豬“掃蕩”玉米地,若能讓母親徹底死心,我還得感謝那些野豬們。
家鄉(xiāng)的山嶺現(xiàn)在長滿了樹木,就連以前遍布山嶺的小路也荊棘叢生,不見了蹤影。誰料野豬卻三五成群時常出沒,而且隊伍龐大,儼然成為村里的公害。野豬們不光吃玉米、還吃花生、紅薯、大豆等等農(nóng)作物。只要是能吃的,統(tǒng)統(tǒng)成為它們的破壞對象,甚至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現(xiàn)在農(nóng)家小院,打又打不得,人們恨之入骨卻束手無策無可奈何。除了野豬,還有野兔、野雞等等野生動物頻繁出現(xiàn)在人們的視野,它們也能給農(nóng)作物帶來巨大的破壞,因為它們的數(shù)量太多了。毫無疑問,家鄉(xiāng)的山嶺早成了它們的樂園。
不過,這種情形在三四十年前,從沒出現(xiàn)過。那時除了幾處禁山有成片的樹林且草木繁密之外,家鄉(xiāng)的山嶺幾乎沒有樹木,光禿禿的。別說野豬,就連野兔野雞也少見。
在我們家鄉(xiāng),自古以來,房屋都沿山而建。禁山就設(shè)在屋后面。可能是考慮到山坡陡峭要保持水土的緣故,祖輩們就設(shè)立禁山。這足以體現(xiàn)祖輩們保護家園的良苦用心。禁山是禁地,既不能放牛羊,也不能砍柴火。要是有人去禁山砍柴砍樹,抓住了,不僅要罰款,而且還要面臨游街的懲罰。游街時,看山員鳴鑼開道,犯事者緊隨其后??瓷絾T把鑼捶得咣咣響,幾通之后,用沙啞的聲音說出一連串含糊不清的話。大意是說某月某日某人在某處禁山偷砍了幾捆柴或幾棵樹,情節(jié)嚴重,影響惡劣,為維護村規(guī)民約,教育本人,以儆效尤,現(xiàn)罰款多少升米或多少斤谷。
要是偷砍樹木的人多了,罰款游街不起作用時,村民們就商議請師公(男巫師)設(shè)壇作法,祈求鬼神來保護禁山。一旦大家(尤其是隊長或組長)形成共識后,每家每戶就出錢出糧,請來師公做道場來封山育林。道場要通宵達旦地做一整晚。第二天,村里派遣一虔誠的壯漢挑著一擔米,跟在師公的后面,送到他家里去。這種寧可自己遭罪、也要信奉鬼神的場合接連出現(xiàn)好幾次。現(xiàn)在看起來,那是多么荒誕不經(jīng)的事,在當時卻是那么的天經(jīng)地義。
世易時移,現(xiàn)如今,情形完全反轉(zhuǎn),完全印證了“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這句老話。就在幾年前,省煤炭監(jiān)管局來村里扶貧,要在家鄉(xiāng)的白茅沖開辟山林建造扶貧農(nóng)場,還得開工資請人砍伐樹木平整土地。兩相比照,之前確實是貧窮,人們?yōu)榱松?,對山林無節(jié)制地亂砍濫伐,招致植被破壞,水土流失,到處變成窮山惡水且惡性循環(huán)?,F(xiàn)在富裕了,做飯用電,炒菜用氣,燒柴火的沒有了,牛羊也不多見,山嶺上的植被迅速生長起來,生態(tài)慢慢地恢復起來,到處生機勃勃,綠水青山且風景秀麗。
殊不知,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家鄉(xiāng)的山嶺最后倒成了野豬們的的大本營。是高興呢?還是憂愁呢?答案盡在不言中。
來源:紅網(wǎng)新寧站
作者:易開潤
編輯:redclou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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